他還能修理各種電器,巷子里的人經(jīng)常跑到家里麻煩他。我有時就納悶,問他,我真想不出,你還有啥不會的?他就笑了,說,爸是從小賣蒸饃,啥事都經(jīng)過。
他對自己啥都不講究,啥都是湊合。母親常常說起他每月工資一個子不留地交給自己的事,說時總是撩起衣襟抹眼淚。母親說,人家男人都吸煙喝酒,他咋能不眼饞?還不是咱娘五個拖累大,得攢錢。母親也常在我們面前嘮叨,說你們呀,要是對他不好,就是造孽。媽一個婦道人家,咋能養(yǎng)活得了四個娃娃?早都餓成皮包骨頭貼到南墻上了!
在家里,母親很敬重他。他蹲在哪兒,飯桌就放到哪兒。我會以最快的速度給他的屁股下面塞個小凳子,哥哥們立馬就圍了過去。母親邊給他夾菜邊說,你是當(dāng)家的,得吃好。他又笑著夾給我們,“叫娃們吃,娃們長身體,要吃好”。
他幾乎一年四季都是那藍色廠服。母親要給他做身新衣服時,他總說,都老皮老臉了,還講究啥?給娃們做。
“百能百巧,破褲子爛襖!苯址怀靶λ恢罀赍X舍不得花錢!霸倌茼攤屁,還不就是人家的長工么?”熟識的人譏諷他,沒有自己的孩子還那么賣命地干。
流言風(fēng)語咋能傳不進他的耳朵?好幾次,母親沒話找話想寬慰他,他只是笑笑,說沒事,手底下的活都做不完,哪有閑功夫生氣?
他不是脾氣好,是壓根就沒脾氣。
鄰里街坊說話不饒他倒也罷了。可爺爺奶奶大伯叔叔們從一開始就不同意他上門的,在本家的大小事上都不給他好臉色看,這就沒道理了?伤,見誰都是樂呵呵的,才不理會別人緊繃著的臉。母親為此很生氣,說這一攤孤兒寡母不是你,日子能過去?憑啥還要看他們的臉色?斷了,斷了,不來往了!
他倒勸起母親來。說忍一忍就過去了,都是一家人,計較啥?
他是在我出嫁后的第二年走的,前一周還給我說自己身子骨硬朗著哩,家孫抱完了,就等著抱外孫哩。那天,他正補著車胎,一頭栽下去,就再也沒有醒來。
我難過得無法原諒自己,因為我的記憶里竟然沒有他衰老的過程,只有他不斷勞作的身影!
爸,皺紋何時如蛛網(wǎng)般吞沒了您?
爸,牙床何時開始松動以至于嚼不動他特喜歡吃的茴香味兒的干饃片?
爸,胃疼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時,想到過叫醒我們嘮嘮嗑來打發(fā)疼痛嗎?……
倘若您病在床上,我們服侍了些日子,心里或許會好受些?墒,可是愛一直是單向流淌啊,我們究竟關(guān)心過您多少啊?!
我沒有生父的絲毫記憶,我記憶里的父親就是他,也只有他。聽母親說,連大我七歲的大哥,在他進門后不久,也再也沒說起過生父。在我們兄妹記憶里的父親,就是他,也只有他。
9.文章開頭和結(jié)尾都寫到“我們兄妹”對父親的記憶“只有他”,有什么作用?(3分)
10.閱讀下列句子,簡要分析加點詞反應(yīng)的人物的心理(4分)
、贈]活干時,他就笑瞇瞇地瞅著我,那目光就柔柔軟軟地撒了我一身。
②母親常常說起他每月工資一個子不留地交給自己的事,說時總是撩起衣襟抹眼淚。
11.文章以“繼父”為題,為什么全文卻不出現(xiàn)“繼父”一詞,只以“他”“爸”“您”來指稱?(4分)
12.“繼父”是一個怎樣的人,請結(jié)合全文內(nèi)容作簡要分析。(5分)
三、(2014年)閱讀下面的文章,完成 9—12題。
故鄉(xiāng)紅葉
凸 凹
香山的紅葉,我是賞過的。第一次賞香山紅葉,我正上著一所專業(yè)院校,適逢紅葉盛季,滿山皆紅遍,同伴便驚嘆不迭。
但我只感到親切,并沒有難抑的驚奇。因為我覺得,故鄉(xiāng)的秋天,也是紅葉滿山、流丹溢彩的;而且,山脈綿亙,紅到極遠遙的地方,比香山來得有氣魄。只因為香山離市區(qū)近些,且是一個著名的公園,命運便很闊達了。
故鄉(xiāng)的山巒,植被是極豐茂的:黃櫨滿坡,柘叢盈崗,楸樹峰聳,檀木溝伏……夏時山色蓊郁,入秋,則漸漸變化起來,先是淡黃,而后是斑駁,最終是紅得一統(tǒng)了,滿山滿野就一如火燒。
但這時卻是故鄉(xiāng)的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——
莊稼的秸稈被村人鍘碎了,厚厚地鋪到豬廄中去,再取山上的表土覆蓋,以期在來年漚①出一些好肥料來。所以,未上凍前,村人的第一宗要事,便是背土墊圈。而后,有余力的,要在地堰的邊上,砍一垛垛的干柴雜草,燒一堆一堆的草木灰。撒上草木灰的土地,蔓菁憋得大,土豆長得足,谷穗也結(jié)得沉。
此時,山上的紅葉正紅得爛漫呢。人們哪顧得多看幾眼呢。所以,山里人并未想到,那一叢叢的紅葉,便是一團團的激情、一首首的詩,自己正生于美境與福地,正可以坐享一番。紅就讓其兀自紅去吧,我們還有正經(jīng)的營生干不完呢,他們想。那時,我并沒有一絲悲哀,因為身在其中,與村人的感覺相同。
真正醒悟了,感到有些惆悵②了,是看到城里人,居然要爬那么遠的路徑,到香山專程賞紅葉之后。于是,我懷著這么一種情緒,待人們?nèi)ハ闵劫p紅葉的時候,我便回到故鄉(xiāng)去,探撫那故鄉(xiāng)的紅葉。它們被漠視和遺忘得太久了!
我爬到屋后的山上:高遠的天,襯以峻拔的山形,那凌風(fēng)的紅葉,簌簌地,便讓人極感動。但激動的心,很快就黯然了——
沉默的父親,正在地堰的邊上埋頭打柴草,他要多燒幾堆木灰啊。于是,觀賞紅葉的這一份閑雅,就顯得多么不合時宜,顯得多么奢侈,兀然就生出一絲羞恥,便踅③到父親的身邊,想給他打個下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