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我回家探親。席間掏出手機,向父親“炫耀”自己操驢犁地的一段視頻。
這段視頻,是2017年秋天的一天,我跟著領導到周邊市縣學習脫貧攻堅經(jīng)驗途中,經(jīng)過甘肅省定西市通渭縣隴川鄉(xiāng)馬山村時,看見路邊有一位老農(nóng)正在犁地,就好奇地跟著練習,由同事幫我拍攝的。因為牛耕驢犁這種傳統(tǒng)耕作方式,我已經(jīng)多年未見了。
小時候,每到犁地季節(jié),父親都會摸黑起床,給我們家的兩頭驢加上一些食料,等驢吃飽喝足了,就甩著鞭子,吆喝著驢上山耕地了……暑假或者周末,父親總要早早把我拖起床,讓我牽著驢,和他一起上山。他耕地,我就在地頭看書、寫字。
有人覺得,這是一段美好的回憶。可當時的我并不這樣想。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,我除了讀書,就是跟著父親下地干活,心里總埋怨父親對我很嚴苛。
有時我甚至覺得,父親對兩頭驢比對我好多了。他總是跟我說,“耕地的時候,一定要早起。因為太陽出來以后,驢就會覺得熱,大把大把地出汗!庇浀糜幸淮,是六七月份雨季,天氣像小孩子的臉一樣捉摸不定,頃刻間烏云密布,瓢潑大雨,父親飛快地丟下手中的犁,脫下上衣,披在驢背上。緊接著,他又扒掉了我的上衣,給另一頭驢披上。
當時的我并不明白父親對驢的那種愛。驢,對于農(nóng)家來說,是生計,是希望,是父親為我賺學費的“主要勞力”。在父親對我嚴苛的背后,也同樣隱藏著他深沉的愛。
讀小學時,我用的作業(yè)本,甚至草稿本都是父親用全家人不舍得吃的雞蛋換來的;父親耕地累了,也會跟我湊一塊,一邊抽鍋旱煙,一邊問我的學業(yè),盡管他根本不會念“ABC”。興致高的時候,還會手把手教我犁地。
久而久之,我也掌握了犁地的小技巧:眼、手、腳要同時并用;不能讓犁一直插在地里,要在地頭或田埂邊提起犁;不能東一犁、西一犁,要犁壟緊挨著犁壟……很多道理都是互通的,我長大后,讀了書,開了眼界,明白了做人做事同樣要專注,要有目標、有計劃。
后來,父親跟我說,當時他之所以要我學一學犁地,是因為如果我讀不進書,起碼也要成為干農(nóng)活的好把式,長大勤勞致富餓不著。
父親對我的愿望最終還是高標準地實現(xiàn)了,我順利考上了大學,實現(xiàn)了跳出農(nóng)門的第一步。然而,我大學畢業(yè)后又回到農(nóng)村當大學生村官,這就不是父親所希望看到的了。為此,有很長一段時間,父親很不理解,自己的兒子怎么就走了“第三條路”呢?
我的答案,就在我給父親播放的那段視頻里了。
視頻里,我挽著褲腿,一手抓住犁柄,一手揚鞭,一開始,很是笨手笨腳的,毛驢帶著犁和我滿地奔跑,一個來回下來,兩腿就像灌了鉛似的不聽使喚,豆大的汗珠在額頭上滾動;慢慢地,在老農(nóng)的指點下,我有關犁地的記憶漸漸恢復了,操犁趕驢的手法、腳步開始嫻熟起來。
“時間不早了,驢得歇工了!崩限r(nóng)適時喚住了我,麻利地解開驢背上的繩索。我愉快地和老農(nóng)攀談起來,交流中,我知道老農(nóng)姓馬,今年67歲了,兒子一家在內(nèi)蒙古工作,收入很高,這幾年一直催促他過去養(yǎng)老,“我16歲開始,種了一輩子的地,去了吃閑飯不成!”老人說,以前,他們村里人都把土地當作寶貝疙瘩來經(jīng)營,誰莊稼種得好,走路都可以昂著頭,全村人都羨慕。而現(xiàn)在,種地的人越來越少,年齡越來越老,很多青壯年都把土地拋荒,去城里打工了。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孩子,冷冷清清的。老人覺得,自己實在舍不得土地就這么荒了,也舍不得這幾頭跟了他好多年的“老伙計”,這種傳統(tǒng)方法種出來的糧食沒污染,品質(zhì)好,是他送給兒子一家最好的東西。另外,他還有個念想:農(nóng)村才是他們一家人的根,他留下來,孩子們才有一個地方可以回。
臨別之際,我和老農(nóng)相約:2018年秋天,我還要來看他。希望他健健康康,把毛驢養(yǎng)好,把地種好。到時候再讓我握犁柄,揚牛鞭,過一把犁地癮,將我的鄉(xiāng)愁耕種在這片地里,讓它生根發(fā)芽。
視頻放完了,我對父親說,“我回來當村官,就是為了父親您,還有像馬老農(nóng)這樣的,至今還堅守在土地里的鄉(xiāng)親們!痹诖謇,有不少留守老人和孩子,需要我們?nèi)ズ亲o;在村里,有很多貧困家庭需要我們?nèi)头?在村里,還有不少拋荒的土地需要我們?nèi)ソ?jīng)營;在村里,有一個幸福的大家園需要我們?nèi)ソㄔO;有一個共同的鄉(xiāng)愁,需要我們?nèi)ゾS系,讓游子們無論到哪,身后都有一個溫暖的家!